星期日, 8月 17, 2008

分析女子謝安琪 神奇女俠鄧小樺

下文轉貼自 http://tswtsw.blogspot.com/

明報幾乎刊出了全文,真是感激。謝安琪當然有型,但她不是有型咁簡單;其實她答問題時並非立場和態度先行地大鑼大鼓,只是她慢慢說自己的考慮和分析,都有 理由,而且站在矛盾尖銳的交叉地帶,於是不會被擊倒。單看「討論」、「分析」這些字眼的使用之頻密,就顯示她所屬於的話語群。關於皇后、囍帖街及減肥,那 些話,真是她慢慢說出來的,我連引導都來不及。甚至,我是一路訪問,一路想,呢個係咪陳景輝黎架(都是雙魚座)。

(另外,原來江記和謝安琪是小學同學!他們一相見就好開心。掛住開心,就冇幫我影相……)


分析女子謝安琪

謝 安琪,2005年進入樂壇,至今共出五張大碟。出道時一度不以相貌示人,2006年因懷孕生子而暫別樂壇,2007年與張繼聰結婚,07年6月誕下兒子 張瞻。雙魚座。我說湯禎兆曾寫過一篇文章叫〈謝安琪憑態度站穩樂壇〉,她笑笑:「靠態度搵飯食,真詭異。」當歌手後每天要起碼用一小時化粧才能見人,滿懷 不願。喜歡看新聞和評論。怪癖包括:一、擦牙好大力、所有人都驚;二、一旦思考或很放鬆的時候,會用雙臂抱著自己,或用手捏著自己的喉嚨。


謝 安琪面龐精緻、笑容節制,同時沒有架子,僅僅是認真而且非常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聽什麼。我們走過兩旁光溜溜的利東街,滿街空虛,而空氣裡的塵埃都是庶民歷 史。她細細地聽著利東街街坊十年爭取的故事,我說得有點急。謝安琪是個願意表示態度、想法清晰、行為勇敢的人,這些大家都已知道了。但我還是想告訴大家, 謝安琪如一塊尖尖的美麗礦石,冷冽、嚴肅,總是論點論點論點,聲音嬌柔論述清晰,連她長長的睫毛、上面灑的閃粉和mascara,都是嚴肅的。

為刀刀叉叉尋找理由

謝 安琪是因為看到在皇后碼頭搞的城巿論壇,而致電給黃偉文,說要做一首關於保育的歌,後來Wyman就寫了〈囍帖街〉。「小時候我也很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一 些公公婆婆會拒絕搬離自己的房子,甚至拿出家裡的刀刀叉叉來『保衛家園』。直到我中學時看到一個關於九龍城寨的新聞特輯,看到那些住在城寨裡逾半世紀,並 不稀罕外面世界,家人全死去或離開後仍留下的人,我就明白,把某些人的『地方』遷拆,等於摧毀他們的人生。我每次搬屋都會發現流失了很多東西,而那些人更 是整個人生被連根拔起。我就開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她真的明白,並且分辨。「高中時我參觀過土發公司,他們把自己的理念 present得很好,聲稱以巿價購買舊區,又以巿價分拆轉售;但他們不會考慮保留地區原有的特色、或重建成類近以前的面貌,只全盤改建成金融或商業等賺 錢項目。若這是照顧居民生活,修整樓宇結構,完善舊區令大家生活得更好,我是接受的。但我發現其實不是這樣。根本是在『賺錢』的大前提下,許多人的人生迫 著要被改變。再後來我也在新聞裡看到許多舊區街坊走出來說,他們不要錢,只想留在這裡,但卻根本沒有這個選擇。」

香港人總是難以不信 有人會不要錢,但謝安琪說,「我相信喎。我甚至不必親眼見過這些人。我相信最要緊的不是錢;人是應該這樣的,應該有尊嚴,應該為值得支持和尊敬的東西付 出。有人不需很多錢都可生活得很好,我也是這樣。若人只談膁錢,就是空虛的行屍走肉。自己都會不開心的。」

我表示,許多保育人士會不太認 同〈囍帖街〉那種以愛情邏輯來勸大家放下對公共事務、社區保育的執著,謝安琪斬截地答:「〈囍帖街〉裡沒有寫出來的是,傷感和憤怒。表面上它是個愛情故 事,其實是傷感香港的改變,一條街、人和事,要被改變竟毫無商量餘地。你剛剛說,利東街街坊甘太說過,人的尊嚴來自背負自己的命運,我很shock。來之 前我已經想過各種清拆原因,比如政府常說的,太遲提出、諮詢時無人反對、居民意見不統一等等,但原來真實的故事不是這樣。是人們一直努力,但被政府拒 絕。」她沉默下來,凝望窗外街道。

站在弱勢這邊,背向投機

「我最懷念有人情味的香港,講到尾,珍貴的歷史和人的回憶 是無價的,任何地方要建商業大廈都可以,都是一模一樣的。但要再找一個皇后碼頭就很難很難。我愈來愈不明白這個城巿的邏輯,它怎麼決定哪些值得保留哪些 不?老實說,我也認為,若把碼頭拆了,搬到別處或重建一個,都已經不再是原本那個碼頭了。皇后碼頭這麼小,為何都容它不下。我真的不想這些事再發生了。」 我掩飾自己的驚訝,竟然是她主動提起被清拆一年的皇后碼頭,而且全是民間觀點。

謝安琪是從社會脈絡述說她對香港的感情:「香港有一半 以上人口是住公屋的,生活璀璨奢華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吧。我的父母非來自富裕家庭,只是恰好趕上香港發展得最快的時期而得有小康生活,他們見證了香港經濟 的轉型:小型農業、大型工業,然後攢了錢開始搞生意。他們懂得感恩,重視艱難,也尊重人的根源。」我問她可曾留意到香港的經濟神話中有被遺落的人,她利落 地數說:「在八十年代,連娛樂工業都重視中下階層的人,電視電影的主角都以藍領居多。現在主角則變成了最有錢的人。如今白領是多了,但在工業發展的尾聲, 有人因無法轉型而掉隊,這裡面有許多錯落。」她說她從賣旗和籌款箱去發現被遮蔽的弱勢社群——令人感動的是,她隨口數出了十幾個有擺放籌款箱的地點,證明 她一直把一切看進那睫毛長長的大眼睛裡。

「現在整個城巿都把希望放在金融投機,盼望把握到一個機會便可以擁有一切(包括結婚),我還是懷念那個強調共同努力、一齊暢旺的溫馨香港。我不喜歡投機的香港。」

謝 安琪有一次刻骨銘心的經驗。有一天幼稚園開學,隆重其事地燙了新校服,媽媽帶她到茶餐廳吃早餐,全店滿座,只有一張桌子沒人搭枱,因為坐了一位婆婆和她的 蒙古症兒子。謝媽媽便帶她過去坐。那位兒子一直很暴躁坐不住,一手就把謝安琪的通粉潑了她一身,她燙得渾身發紅,婆婆驚慌地哀求謝媽媽不要報警。而謝媽 媽,則一直好言安慰婆婆:小孩燙一下沒事的、校服濕了可以再換……「媽媽的說法是,坐過去有乜問題啫,他也只是一個小朋友罷;潑了東西有乜問題啫,正常侍 應都會打翻東西的。何必小題大造。」謝安琪說她媽媽super勁。謝媽媽做過兒童院家長照顧孤兒,小時候謝安琪曾問過「為何會有孤兒?」謝媽媽會從好的方 面去理解那些拋棄孩子的媽媽,告訴她有時真的會養不起一個孩子。謝安琪說媽媽讀書不多,但會用盡方法去幫人。是心存平等,便可做到最正確的事。

身體作為行動

謝 安琪說自己頑固,我便問她是否曾被人迫她改變。我以為她會說一些比較感性和個人的經驗。她的回答卻是:「我們身邊存在許多不知不覺但非常巨大的力量,最明 顯的是廣告,然後是媒體,隱性一點的是教育,這些都不斷在教你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比較敏感,會從許多角度去分析,並反問不同角度會有什麼不同看法。」 她竟然談到了意識型態。

比如減肥。她說在她年少的歲月,減肥並未成為風潮;至九十年代末中學尾聲,女孩開始瘋狂地擔心自己過重,大學 時已全街都是專業瘦身公司。她輕笑著說,自己自小粗壯並感覺良好,甚至到身邊所有人都不認為自己瘦的時候,她仍然覺得很舒服。「我自小都活得很舒服,生活 健康飲食正常,為什麼要改變自己?」

真正的壓力是懷孕生子之後,傳媒嘲笑她是因有家庭壓力所以暴肥都要出來做野,她不想家人誤會自己是她的負累,所以考慮減肥。「但一個女人生育之後會肥是好正常的, 用十個月來增加的體重當然要用十個月去減,我不會考慮fast killer。當然我的減肥是涉及『商機』的(贊助商之類)。但我覺得現在的瘦身風潮太盲目,很瘦的女孩都怕自己胖,我不想成為推動這種事情的一份子。於 是我靠自己減。而且我故意穿一些會顯得肥的衫上電視,被譏為脹爆春麗;但問題是,為什麼女人一定要穿一些令自己顯得瘦的衣服?為 什麼要特地掩飾自己來取悅他人?但種種問題,你無法一次過解釋。那我說,好啦我就take懷孕呢個chance去講。那次是我真的第一次用自己的身體去做 一個行動,對抗外界的看法。我覺得對得住自己。」謝安琪反過來慶幸那次傳媒的襲擊,讓她有機會講清楚她的想法。是的,維基百科上謝安琪的條目,都留著她的 論點和理由,而不是gossip資料。

為了職責做歌手

我 問謝安琪是否覺得歌手存在某些職責,她說當然有,「而且我是為了這些職責才進入主流音樂工業當歌手的。我不是要做明星,不是要來奪取什麼,否則不會這麼老 才入行。而且,我並不定位自己是小眾歌手,因為我要做的事必須進入主流工業、接觸mass層面才能做到。如果我不是要傳遞有意義的訊息,我和周博賢可以繼 續定期出單曲、讓人在網上下載,不需要進入工業。我想得很清楚。我是看中了音樂及歌手本身的影響力,想把某些值得思考的訊息傳遞給其它人,才會進入娛樂 圈。一首歌可以做到很多事。當初開始出碟時,沒想過可以生存(指持續出碟),更沒想過路會愈走愈闊,信心會愈來愈大。我幸運地有一team思維相近的人去 支持我做這些事,而且遇到很多很好的人,我所講的pretty much是我的感受。我很慶幸我和監製周博賢互相發現,我的公司也支持我經常對事發表意見。比如我將會帶一群學生到日本交流環保,基本上沒有傳媒報導。五 日搵幾多錢呀,一般藝人根本不會做。但我的公司知道我支持環保,一定會做。」謝安琪說,她的確覺得自己成為了某種位置:由以前以為沒有這種非主流商業的位 置,到發現這個空間其實OK大、有相當大的人口。發現非主流的潛流,其實也是發現自我,這於她和於他人,均成立。有比她更出名的歌手(姑隱其名)看到她可 以爭取到這麼多自己想做的東西,覺得這種自主性很厲害,特意打電話跟她說「若不是你,我不會想到可以這樣做歌手、可以這樣向公司爭取」,並開始也向公司爭 取嘗試做比較有意思和藝術成分的音樂。謝安琪把這些行為概括為「尊重自己作為歌手」。

杜琪峰去年接受訪問時曾說,他也曾想過要到皇后 和他口中的「小朋友」一起捍衛碼頭,但想到「跟自己搵食的人很多」,唯有長嘆作罷。謝安琪抿抿唇,她也有類似的限制:「現在對於政治,遊行示威各種政改方 案諮詢,我不方便用自己的名義表達意見。但我當然有意見。等有一天我不是歌手了,大家睇住囉。」我望她抿著的唇,主觀地覺得她有點咬牙切齒。

在 前年北京《三峽好人》和《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論戰裡,賈樟柯曾指出,中國第五代導演之所以無法抵抗商業大片潮,是因為他們獨立思考力和獨立判斷力有限。我 想,唯有最清楚自己路向和原則的人,才能進入商業娛樂而不至蝕滅,並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我為什麼相信謝安琪真是這樣的人?或者是因為她的語言習慣。她使用 知性的詞彙(例如稱她減肥一事引發的話語為「討論」),考慮的條件交代清晰,每次解釋想法時,都描述想法所產生的歷史和社會脈絡。沒有惑於商業語言,她沒 有說過關鍵詞「集體回憶」,一開始就講較基進的家園保衛、記住的是勢孤力小的人民。這表示她習慣分析,而且習慣從較嚴肅的媒介汲取詞彙和論據,並且習慣對 抗。謝安琪現在每天都要花長時間化粧和等埋位,她承認做藝人可以是一件完全與社會脫節的事。但幸好她喜歡看新聞節目,每天上網看報紙(尤其評論版)。現時 她每天工作12-16小時,於是她只睡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