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發展,與其立即跳進關於經濟、環境與保育的爭辯,我較關注的是現時發展這一詞彙「癌病化」的趨勢。所謂「語癌」,是指語言秩序被某種方式改造或者突變過後,說話就像癌細胞一樣不斷無序地在估算不到的位置出現,但又以同一種姿態自說自話,又或者就是所謂「語無輪次」。
例如近年相當流行的發展與保育「平衡論」,說要在發展及保育之間取得平衡。語言邏輯上來說,就是既要將「發展」與「保育」兩組概念硬塞在對立位置上並排,又要說兩者沒有矛盾,然後更要找在其中找個「中間點」,讓我們的語言變成完全抽象、毫無邏輯但又可愈說愈遠又愈多,大至發展局局長林鄭月娥小至連中、小學生個個都要學會說「平衡」發展與保育,然後各自在此並排的抽象空間裡無邊的發揮,最終連什麼是發展、發展的本質、應該要什麼發展、發展的倫理這些基本問題,也只懂得如癌細胞繁殖的方式無定向地回答如何平衡。
面對一個如此討論發展的可佈時代,邯鄲學步回到如何討論「發展」的基礎,竟然成為了一個擁有大量發展經驗的城市的首要議程。
「發展」與「開發」
什麼是發展﹖發展總意味著一種帶來「進步」的過程或結果,一些有益的改變,往往有著正面的意義。
然而,當今亦有許多沒有帶來「進步」的過程,卻會被理解為「發展」。最普遍的謬誤,就是等同了「發展」與「開發」。有關「開發」,通常是指「由無到有」、「推倒既有東西換過另一種東西」的過程,有時這詞更適切地形容現時許多所謂的「發展」。例如現時不少市區重建既非按陳舊程度,且用一種推土機方式剷除原有社區及建築,再套上新的社區與建築的重建模式。這種重建托名「發展」,實為「開發」,因為過程中並不因重建已有益於原有社區,只是豪宅取代了基層社區,進化與退化也難以衡量。
我們說「發展」的含義亦相當狹隘,「發展」往往就等同了「城市發展」。那難道鄉郊地方只可以被動地受「保育」,不可以有一種「進步」的發展過程﹖環境與生態的發展究竟是怎樣的﹖這種城市偏見(urban bias)讓我們對真正「發展」的想像變得貧乏。
「低度發展是發展出來的」
若返回一些傳統發展理論來理解發展,依賴發展理論(Dependency Theory)指出了一種發展的真相:在當今的世界,地方與地方之間是基於一種剝削經濟關係進行發展的。它回應「現代化發展理論」(Modernization Theory)中指出地區的發展可跟著不同階段逐步發展,其實在發展過程,資源從第三世界一層一層抽取送往西方各國,令第三世界貧窮化而第一世界永遠更形富裕。
較明顯的就如非洲國家在殖民地發展過程中,大量自給自足的優質農地被外國商人投資購入作奢侈的經濟作物(cash crop),種植可可、玉桂、香料等消費物品。失地的住民在發展過程成為勞工,農場的收入全都由外國企業操控。遇有天災,由於主要的農地都用於非食物生產,令糧油價格飛升,饑荒連連。
按此理解,地方並非因為沒有發展而導致貧窮,反而低度發展正正是被「發展」出來的 (The
Development of Under-Development),如果並不反思地方經濟之間的剝削關係,最終發展只會令低度發展更加貧困。這使我們不難理解為何發展出來的天水圍社區如此貧窮,並且將會因不為當地的空間壟斷情況作反思的發展而變得更加貧窮。
暴力與幻象
[城市]發展之所以被稱為「巨輪」(juggernaut),原因是這種發展往往以粗暴及似是不可抵抗的姿態出現。城市地理學家大衛.哈維(David Harvey)曾提出過「搶奪式的累積」 (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的概念,意指當資本主義社會必須要透過各種搶奪他人資源的方式來繼續運作與累積資本,故此發展的本質根本包含暴力。從本土的歷史脈絡理解,發展商如不收地逼遷,政府不以苛刻的法規配合,不借用黑勢力,地產發展其根本是相當困難的事。
另一種發展暴力透過建立美好的幻象,如發展如何製造多少就業職位、土地如何不足、有多方便有多快捷、香港人應該向上流動等等的論述,將過程中所衍生的暴力隱蔽。興建廣深港高鐵時政府向公眾推銷的,正正就為了淹沒菜園村、大角嘴、牛潭尾等的社區代價。如果前者屬於一種實體的暴力,這種可稱為一種知識的暴力。
從分析到批判,發展的觀念與討論包羅萬象,香港只懂以「平衡論」討論,怪不得我們的城市只窮得只懂賺錢。
延伸閱讀:
1.
Marcus Doel (1999). Loytard’s
cancerous geography , In Poststructuralist Geographies: The Diabolical Art of
Spatial Science. Edinburg University Press.
2.
Immanuel Wallerstein
(1979). The capitalist world-econom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 David Harvey (2003). The New Imperi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4. Arturo Escobar (2005). Encountering development : 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the Third World.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