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6月 03, 2009

哪裡有六四 哪裡就有抵抗


  六四是很多的死物而非生物,它不能像生物透過基因自然地遺傳或者隔代遺傳,故必須透過討論與社會承傳。同樣弔詭地,六四又是很多的生物而非死物,因它一開 始就不可能是一種沒有情感的死物政治,純粹強調透過理性概念的討論去解開六四的情意結乃非人道之舉。故此,要真正討論而非含混六四的傳承問題是艱鉅的,需 要「時間」,亦需要「空間」。

  時間是六四二十年已來經營已久的概念,空間在六四的認知及實踐上卻還是來歷不明,近來還淪落得被學生領袖挑戰。

六四在哪裡發生?

  這是最原始的空間問題。最正常不過的答案,應該是在遙遠的北京,似乎要質疑這個事實也十分不智。但若要問香港人六四在何方,似乎不會有人有意識可以回答是曾在我們的附近。

  回想哲學家福柯在討論這「來源問題」時,認為英語的Origin(源起)一詞抽象了這一概念的分析能力,他反引述尼釆提出源起一詞在德語裡具有的三 種意義,包括Ursprung(源起)、Herkunft(血統)與Entstehung(出現/發生)。由於「源起」往往是一種標榜神聖、唯一且遙遠的 最高道德解釋,福柯否定我們要為因由或歷史尋找一種「源起」。反而,他認為尋找「出現」(英譯作emergence)才是我們真正對歷史與因由的義務, 「出現」讓因由及歷史的出現置於正在身旁的權力關係的分佈之間,這重新安置我們對歷史的定位。

  這樣尋找「哪裡」(whereabouts)的問題意識,另一個較哲學現實一點的解說,出現於近年來地理學界對全球化議題裡的前沿思考。除非有些事 物不歸屬任何國家/城市/經濟/文化,純粹來自空氣,否則根本不會有一些東西本身是來自全球的。根據Doreen Massey解釋,所謂全球的都是源自本土,常被認為全球的與平常被叫做本土唯一的分別只是那些「全球事物」具有地域上的影響力、滲透性與侵略性,但它們 總是扎根於本土,故出現批判地理學者Kevin Cox將全球分析中的權力重置回本土之說。

  然而無論是源起或是全球的討論,一種最為搬字過紙的含意,就是六四在當下的各種遺產、歷史與其「發生」,可以源自遙遠的北京城,也可以令我們記起是 曾在出現各種呼應當時學界運動、由一個又一個遊行、爭議、淚與汗組成的香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環城大遊行、一百萬人上街的創舉等等,一部我們曾有份參 與建構的六四本地史。

承傳六四的什麼

  當然,要把六四置於遠離的「源起」或身旁的「發生」是一種選取的政治,追溯六四於北京能夠產生距離感(distancing),能夠引發某種社會及 政治含意。與此同時,在不問何處的情況下,我們也漸漸遺失了一種屬於香港人那最為貼身的六四。這種將六四置放於遠處的行徑,被人文地理學家Doreen Massey稱作空間性的馴化(the Taming of the Spatial)。這是一種知識的刻意,簡單來說,就是不視香港當下的六四情況是香港人各種在本地的互動、爭議的結果,倒是有意認作一種定格的時空,將記 憶永遠停留(馴化)在八九年六月四日天安門坦克與屍骸的影像。這是永恆悲傷、憤怒的記憶,如要承傳的話就是只有這種真相的延續、在歷史上得到平反、每週年 進行悼念、與及阻擋各種混淆視聽的說法代表了那天……一種有關時間的延續。

  現在六四在承傳方面正正面臨這段歧路,事隔二十年,究竟我們有什麼要承傳下去呢﹖引入「哪裡」的問題,的確可以擴闊我們想像傳承的內容,多於對遺忘 歷史的拒絕與追討。當然,這種再思考決不是像某校學生會會長的技倆一樣,透過轉移瑣碎的空間(屠殺發生在天安門抑或長安街?)來強迫「討論」,從而迷惑我 們對六四的歷史意識,也不是輕視時間問題,視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與此同時,如上文福柯所說,尋求「血統」也是建構歷史重要一環,因為六四從不與情感和身體分割。廿年來這種對六四的情感沈澱,拒絕忘記的 政治絕對合情合理。本文不旨在否定這些理解及實踐。

  此文希望提出的是,除了以「源起」所引出的這種記憶與平反政治的傳承外,六四也應該可以由內而外(Inside-Out)地想像,思考當下的「發 生」/「出現」,從而解放空間的潛能,對六四的未來亦同樣重要。近來對教科書記載六四的爭議上,在爭議紀錄六四於教科書字數多寡的問題以外,認知六四在 「哪裡」出現對六四的承傳也有裨益。現實上,教科書從來都不是紀錄真相的地方,那麼是否也可想像給教育學生當時香港本土的反響,以口述賦予從來都不盡不實 的歷史書一張香港的地圖?如學生領袖的逃亡路線(感謝五月的明報)、六四前首度環城遊行的路線圖、香港在六四前後在地域上與其他國家的地緣關係與角色等, 這些不只是凝固的、紀念性的、遙遠的、在明報刊登的,而是流通的、參與性的、接近的六四,都是值得我們發展及承傳下去的。

  這種對「哪裡」問題可算是貪心的修復,不僅像歷史意識段強調六四發生在大陸,理念上要支持平反與追究,而是確立六四的歷史根本就於香港在地發生,這 不僅能夠開拓他們參與政治事件的眼光、香港在民主化過程的位置、甚至是組織運動的視野等問題及實踐的可能。至少,可讓各位認識曾鈺成曾說過什麼、梁美芬寫 過什麼,這群人之後已何去何從。

參考資料:

Doreen Massey (2005). For space. London; Thousand Oaks, Calif. : SAGE

Kevin R. Cox (ed.) (1997). Spaces of globalization: reasserting the power of the local.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David Couzens Hoy (ed). (1986). Foucault: a critical reader. Oxford, UK ; New York, N.Y., USA : B. Blackwell